汉斯蒂斯雷曼访谈乌镇戏剧节及其他

织工 ：雷曼教授您好。很高兴能有机会和您聊一聊乌镇戏剧节，分享您对中国戏剧的观察和思考。今年已经是您第三次出席乌镇戏剧节，可以说是见证了乌镇戏剧节的成长，您还记得第一次来乌镇的感受吗？

雷曼：前年我受汉斯·格奥尔格·克诺普先生的邀请，参加上海戏剧学院举办的一个学术会议，他推荐我顺道去看一下乌镇戏剧节。此前我对乌镇一无所知，老实说对戏剧节也不抱很大期望。但是一到乌镇，我就对它远离都市喧嚣的自然环境印象很好。然后在水剧场我看到孟京辉导演的《两只狗的生活意见》在彩排。水剧场是很大的户外剧场，我立刻就对这个戏打开剧场空间、与观众建立真实联系的方式感到兴趣。演员的表演风格精确而不过火，充满节奏感和韵律感，他们并不仅仅满足于提供喜剧性的娱乐，同时也暗含政治和现实指涉，这都使我印象深刻。今年我听说，《两只狗的生活意见》自2007年迄今已经演出2200多场，这当然是个很惊人的数字。有些艺术家能够做到这种平衡，一方面在艺术上勇于探索，甚至很激进，另一方面也很受欢迎。拿电影来说，我喜欢戈达尔的电影，他的电影深刻，但是大多数并不受欢迎；我也喜欢看007系列电影，它们很容易接受，但是完全不可能在艺术方面给我任何启发。这是两种类型。但是像库布里克或希区柯克就比较平衡，他们的实验性电影作品也受到大众欢迎。

在《两只狗的生活意见》之前，我对中国戏剧的认识主要还是中国传统戏剧和样板戏，因此这可以说是我第一次真正接触中国当代戏剧。同一届还有李建军导演的《飞向天空的人》，我被缓慢而诗意的舞台所吸引，也很高兴看到中国观众对这类实验性作品有比较积极的反应。在乌镇，中国的年轻导演会跑来跟我说，我读过你的《后戏剧剧场》，这让我很感动。中国有深厚悠久的戏剧传统，这对年轻导演来说可能不仅是资源，更是一种负担，因为中国传统戏剧对完美的追求有一种封闭的排他性，要对抗这个“完美的隔离区”并不容易。我欣赏他们的勇气。

织工：那您对去年第四届乌镇戏剧节印象如何？

雷曼：我期待看到更多中国艺术家的作品，但是去年乌镇戏剧节的中国作品整体不尽如人意，像《李尔王》更是差得令人难以想象，所以我在《时代戏剧》（Theater der Zeit）上写了评论第三届乌镇戏剧节的文章，但没有写第四届。今年我想我会再写。

织工：今年由田沁鑫导演接替孟京辉导演出任乌镇戏剧节艺术总监，您是否观察到本届戏剧节在主题和构作方面有什么变化？

雷曼：要我对戏剧节做出整体性评价是比较困难的，我认为一部部具体的作品比戏剧节主题和栏目设计更加重要。在德国，有些戏剧构作希望把整个戏剧节或演出季的全部演出框定在一个主题或几个关键词之下，对此我持怀疑态度，我想观众也并不在意所谓主题。“眺”或者“明”，听起来当然很好，但更重要的还是具体作品。

织工：那您怎么评价本届戏剧节新设的“女性系列”呢？这个栏目可以看作田沁鑫导演基于女性身份的特别关注吗？

雷曼：坦白说，我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现状是女性主题被排除在剧场之外，那么作为一种对抗的姿态，这种设计当然是重要的。不过我想今天在剧场表现女性主题并不受什么限制，所以我还是认为要看具体作品。比方说，《圣女贞德》极力要使观众印象深刻，然而思考又非常浅薄，仅仅基于理念的剧场很难使理念听起来美好，而创作者又没有能力为理念创造出有趣的过程，这样的作品就不该入选。

织工：好吧，您说服我了。考虑到“女性系列”还邀请了《这辈子有过你》这样以爱怜的姿态描绘女性，实际却强化性别刻板印象的作品，主题设计确实没有具体作品更重要。那能请您谈谈这届戏剧节让您印象深刻的作品吗？

雷曼：我很高兴看到特邀作品中有三部和立陶宛相关，里马斯·图米纳斯和奥斯卡·科尔苏诺夫正好是两代导演。图米纳斯的舞台上，故事的张力被诗意的氛围取代了，这可以看作一种对抒情剧场的重新发掘，我很满意这一点。科尔苏诺夫没有把《海鸥》处理成乡愁怀旧，它完全是今天的作品，是关于今天的人的处境。用真正现代的方式演绎契诃夫并不容易。

织工：您所说的真正现代的方式，在这部作品中主要体现在哪里？

雷曼：主要是表演的方式，演员所用的语言和讲话的方式完全可以和今天的观众沟通。然后是贯穿整个作品的反英雄、反戏剧性的气氛，戏剧构作方面并没有制造紧张感，这样观众对人物的兴趣就超过故事。导演重新发掘了剧场的抒情性和诗意，许多场景都充满特别的抒情气氛，诗意的情境超过了戏剧性的进程。我也喜欢它打开虚构的戏剧空间的做法，不只是舞台和观众席之间，还有舞台和另一个世界之间。它也突出了《海鸥》的喜剧性，我们知道契诃夫并不喜欢斯坦尼的高度写实主义处理。

文章来源：《中国组织工程研究》 网址: http://www.zgzzgcyj.cn/qikandaodu/2021/0415/1342.html